我的高考我的梦
立立
“高考”的话题确实是我们这一辈人百感交集、五味杂陈、挥之不去的敏感内容。虽然说1973年的那场“高考”被政治扭曲了,但是它在当年,仍然像一盏有几分朦胧的航标灯,点燃了无数青年心中尘封的梦想。 记得1963年考进长沙一中初中时,父亲很是高兴,因为他和姑姑都是解放前一中毕业的,我成为了他们的校友,同时也成为了父亲心中的一份骄傲。可惜我不是那种从小就有着高远志向的孩子,一中的校史教育和理想前途教育是抓得很好的,初一那年开课之前先参观校史展览,辉煌的校史,名家璀璨的校友介绍令人目不暇接。不久,又开了一次班会畅谈理想,当时同学们的发言使我记忆犹新,至今我还记得这样几个理想:一个喜欢数学的男生说,要当华罗庚的得意门生;外语好的一个同学说,要当周总理的翻译,跟着周总理去周游列国;当然,想当老师,想着将来桃李满天下的就不止一个人了。我印象最深的是W.D同学说的一句话:“我认为当一名科学家的贡献绝对不比当工人农民的少。”他这番话,是针对当时“愿做革命螺丝钉”的教育有感而发,我没发言,但心中也认同这个说法,当时同学和老师都很平和理解地对待每一个人的发言,哪怕有些的发言难免少年轻狂。 有人说,一中的教育在我们心中播下了理想的种子,可是当时我自己并没有固定的想法,以至到初三时还混混沌沌,也没想好要考哪所高中。看了电影纪录片《边疆处处赛江南》后,就跟几个干部子弟议论着想参军到新疆建设兵团去,随之而来的文革和反动的血统论彻底粉碎了我的梦想,也就没有去成。 随后,文化革命、上山下乡,身边总有一伙同学、校友,知青生活也是共产主义似的大家庭,那种感觉似乎与在学校没有太大的不同。真正开始经受磨难独立地思考是下乡四五年后,身边的同学相继招工招生走得越来越多,自己才开始感到一种挫磨的痛苦,一种行将被遗弃的迷茫和惶恐,我就这样在农村一辈子吗?不会!我坚信自己不会当一辈子农民,可是出路在哪里? 感谢我的父亲母亲在关键时刻送来他们的教导:“不要荒废学业!”“记住:知识就是力量!”感谢我们队上父老乡亲的纯朴憨厚,在那个政治挂帅左得可怕的年头,让我们始终享受着一种宽松的学习环境,我可以公开地收听《美国之音》的英语900句节目而不必担心被“告发”,最应该感谢的是生产队大队的层层推荐,让我有幸参加了1973年这次不同寻常的高考。 考试前,我在公社中学当英文代课老师,自然也好好复习了一番,记得那是夏天,被推荐的全都是长沙知青(到第二年才开始陆续有了回乡知青和当地的高中毕业生),大家都到县城赶考,我们队上一男一女两人参加,其它几位没有参加的人也都心态平和,临走前,肖J.W.和我们说着“范进中举”的笑话,我笑着答道:“我们还没有范进那么老呢。” 考场设在县城的一所小学,我们公社的校友们都在一起,住县招待所,好大的房间,上、下铺,又像回到当年在学校寄宿的日子!语、数、外、理、化,分科闭卷考试,反正我只上完初中,对考试成绩倒没有什么包袱可背,理科考试平平,数学最后一道题做错了,为此还掉了几滴眼泪。轮到英语考试了,当然印象深刻,试题充其量是现在初一学生的水平,唯一没有把握的是一个词组:science field, 怎么理解?science译作“科学”应该没错,field在这里显然不能译作“田野”,我当时不知道它还有“领域”之意,冒失一盘吧,明知不可以问,可我还是举起左手,提问!久违了的课堂提问!监考的夏复涵老师——毕业于湖南师院外语系的县一中王牌英语老师,走到我桌子跟前,出于条件反射地她脱口读出这个词。好听的女中音,标准的发音!field的长元音读得够长够清晰,虽然她抱歉地说不能告诉我中文意思,但我心里却立刻生出一种莫名的兴奋,被夏老师的声音吸引,被她优雅的气质、可人的风度吸引,她的外形像我的大姐,戴眼镜,不胖不瘦、端庄美丽、干练大方,当时,她也就是30来岁的年龄?比我大姐更年轻。 这一次考试,注定夏老师与我这个当时前途渺茫的知青不止一面之交,后来的口试又是夏老师主考(准确地说,只有她一个考官)。题目很容易,我答得很顺,初中三年的优质教育和美国佬的英语900句没有白学,考毕,只见夏老师微笑着连连点头,也许她自己并没有意识到,她的这种无言赞许,在日后成为了我前进道路上的莫大动力,在后来的学习经历中,我眼前时常浮现出夏复涵老师的这个点头微笑。高考成绩出来了,可是本人并没有接到正式通知,据说我的英语笔试98分,口试优等,全县名列第二,第一名是我们同队的男生,现居美国的高三校友Y.Y.C。 尔后,就是回队等通知,在张铁生的白卷出现之前,我确实做了一回“师院外语系”的美梦,参加高考之前,心中并没有一个固定的理想,母亲希望我学医,可是我曾在姐姐工作的医院看到她坐在诊室,被病人团团围住忙得不可开交,心里没觉得当医生有多么好啊,这次见到了夏老师,尤其看见了她从校园里款款健步走出,身边簇拥着一群生气勃勃的年轻学生,夏老师气质优雅笑容可掬地与他们交谈,那一场景至今都刻在我的脑海里,她的声音,她的身影和气质,简直就是优秀外语教师的典范!那一回我有了一个念头:能当一名这样的老师,多好! 后来的经历有很长一段郁闷的时期,一次又一次地被“政审”淘汰,那种挫折感自卑感和伤痛感远不是一篇文章里能够说得清楚的。然而,我还是要感谢命运感谢上苍,1973年的那场高考,她点燃了我心中的理想之火,从此再没有熄灭。后来我做过好多次梦,梦见又回到学校,回到教室,可是黑板上的字我一个也不认识,梦中急醒了。现在回忆这一切,冥冥之中这也许正是命运之神对我的眷顾,直到我通过学习和努力走上正式的教师岗位,这种急煞人的梦再没有出现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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