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68年底1969年初,我们绝大多数同学都上山下乡成了知青。我们下到汨罗县一个叫智丰的公社(也有称智峰公社),这里可算是山区。我写信给发小,可能是字太潦草,他回信说:“智斗公社?谁是阿庆嫂?谁是刁德一?谁是胡传魁?”我捧腹自笑,阿庆嫂刁德一不好找,这胡传魁则程长森不化装也像得很,而且他说话嗓音还带点沙哑。只可惜他完全不会唱戏,就连唱歌也没听他唱过。 1965年程长森(后排右一)参加班里节目,更像胡传魁吧
我和程长森被分在相邻的两个大队。他去的生产队听说不错,一个工(10分)有7毛2分钱。我们队当时一个工是6毛4分,我离开时只有5毛多点了。我开始出工一天是8分工,半年后评为9分工。干活有的累有的比较轻松。
秋收后队里派我去八景修水库,这是个重活。队长说去了以后就每天给我算10分工。队里派工给不给10分工我都会去,何况我还刚刚参加了县里的知青代表大会。我背起背包,拿了我喜欢的柳木扁担和饭盆子就出发了。八景水库是我们队水渠的上游,我曾去过那里附近的山羊大队担过木板,好几十里路,深山老林,荒凉村庄。哪知几十年后公路会通到了那里,我们整个智丰公社都改成了八景乡。我那既是中学同学又是大学同学的韩少功还在那里建了个农家小屋,安营扎寨搞创作,我还不辞路远几次从长沙去拜访他。可现在不是走亲访友,是去挑堤修水库。
很巧的是程长森也被他们队派到了这里。我们打过招呼就干起活来。修水库我们的任务就是挑堤,就是将堤坝下淤泥挑到堤坝上。淤泥湿湿的,泥路软软的,我赤着脚挑着起码一百一二十斤的担子一步一步往堤坝上走。一二十岁年纪本是气血最旺之时,可我仍感到有些累。歇段时,我对程长森说:“腰驼背胀,累死了。”程长森却说:“不碍事,困一觉就好了。”我看着他半天冒做声。他说的与我下放以来的实际情况颇为相符,我每天早上起来好像又有劲去出工了。不过这家伙在学校检查身体时,一身泡泡肉,手臂上哪有什么三角肌二头肌,体力绝不会比我更好。怎么现在说话像吃了灯草!休息后我暗暗跟他飚上了劲,随着堤坝上打夯的号子声,我踩着他的脚印走,绝不肯落后。很多年后我还记得他这句“不碍事,困一觉就好了”的话。
快到中午时,程长森凑到我跟前说:“等下吃饭你第一下只装半碗,多装点菜。第二碗再做死的装满。”我一时没明白,饭不是尽吃么?粮食由队里统一交公社水库,还有什么问题吗?程长森没有再说什么,我于是在开饭时就按照他说的做了。第一碗只装半碗饭和一大瓢辣椒烧东瓜,赶快扒完这半碗饭,还剩下不少菜,又去装第二碗,堆起满满一碗。刚坐到我们自己扁担上扒饭,就见有人敲着饭盆看着饭桶说:“禾哩就冒得饭哒啰?”程长森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些人,甚至还显出有点同情他们的样子。我心里却在偷笑,真是个米狗子!这一次我没吃一斤也有八九两,我这一辈子再没有一餐能吃这么多的事了。
挑堤修水库回来后,队长真的将我升为正式男劳力的一天十分工。到年终我分得一百零几块钱,还有谷子和红薯各一半的口粮,还有队里茶树籽打的茶油和队里小水库打上来的鱼。一个年轻伢子看着满屋场年终分红的东西很有底气的对我说:“我们乡里不要你们城里也蛮好。我们有树木自己砌屋,有棉花会织布,只要你们点盐和钉子。嘿嘿,我们种田种菜养猪喂鸡,自己还会打豆腐——”我嗯嗯两声,笑而不答。心想,中国农耕文化难怪能延续几千年,难怪几千万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能在这里安家被这里容纳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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