儿子为我的文集《回首似是故人来》写的后记:一场生活
长沙的五月已经是很热的季节了,某天,我下班回家,收了一身黑汗,站到书房窗子前,摸出根很好的烟点上,突然很想写点什么。一般来讲,我若是想写文字了,就会先点根很好的烟,有点奠基的意味,也有点剪彩的意味,更有点毛头小伙结婚之前找个墙角先躲起来幸福地哭一场的意味。这说明我对文字是多少怀得有虔敬同激动的。 桌上摆着一摞厚厚的书稿,是父亲这些年来的劳动成果。父亲少时贫寒,和祖母相依为命,本来以优异的成绩就读于长沙市一中,但因为那个年代众所周知的原因,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大学梦,成为了一名下乡的知青,回城后又阴差阳错的成为了一名修路建桥的市政工人,走上了和他向往的文学梦截然不同的道路。但几十年来他从来没有放弃自己最初的梦想,工作之余仍然笔耕不止,这一叠书稿,一篇篇文章都是他这半辈子经历的人和事。今时终于将它们汇总起来,嘱我为他写篇后记,父命难违,我只好麻起胆子接下,但一直无从下笔,可能是好久未写文字了,武功荒疏,才思枯索,但更多的原因则是无法对这些饱含着岁月深情的文字作出点评。 父亲的文章少机心,率性,一派天真气。这一点从好多年前我看他写在施工日记本上的片断文字起,至今一直不变。正所谓难能可贵。这与任何写作的技巧无关,仅仅与这个人有关,与这个人对生活的态度有关。父亲年龄已过花甲,却顽强地葆有一颗活泼的的心,显然这就是一种生活态度。当今之世,有几个人会去留意身边的人和事?日子里只有太多的焦虑、压力、郁闷、烦躁、沮丧,永远也无从满足的欲望。这些东西败坏了人们对日常生活的兴趣,大家的情绪都不好,看谁都不是亲爱的。这些东西也严重地摧残了很多人的文字,他们的作品字里行间充斥了没有道理的紧张感,忘记了应该如何样从容优雅地叙述,而且仿佛正常,仿佛应该,仿佛正确。所以,从这个角度看,可以说,心态决定了文字。 所以,在这样一种情势下,再来读老父的书稿,不仅是一本集合了许多有趣故事和人物的随笔,也是一份对于文学的执拗的坚持,是他独立于世的心灵表白。况且书稿在春末夏初问世——此刻,从我家窗子往下看,楼下是小区的花园水池,树木郁郁葱葱。三两放学顽童正在池边打闹,几个老人坐在花园中喝茶聊天,再抬眼望去,院子外面是二环线,人和车如水一般哗啦啦从南流到北,从北流到南。我看见了那些行色匆匆的脸孔,在日头下光明或是黯淡,兴奋或是焦虑,集合了生活的诸多表情。我心里触动了一下,忍不住又点了根很好的烟。想起我也是而立之年,一路走来我见识了多少这样的脸孔,而我自己的脸孔亦不缺少这些脸孔所呈现的表情跟时间的纹理。岁月跟生命皆在这样的路上淌过,变成了个人跟这个时代的历史与流沙。忽然我发现,这就是生活,父亲用文字将此记录下来,就是纪念留在他记忆中的这些脸孔以及这些脸孔的故事,记下他们的欢笑或者歌哭,幸福或者沉沦,还有父亲自己的感怀同怅触。 其实,在这个无法决断、不能自持的时代,我们惟一能做的,就是在自己内心的菜园里,给日渐清癯的菜蔬浇点水,拔点草,仅此而已,这就是生活。
李 帆 2013年7月20日 |